泰坦尼克号上的六个中国人

4月初，一名华裔女子在纽约用中文聊天，被一名陌生女性上前大扇耳光。“我不想听你说话，闭嘴，滚回你的国家！”

近年以来，华裔乃至亚裔歧视和攻击事件不断发生。

3月16日，一名白人男性枪击打死六名亚裔女性。

3月22日，一位退役的亚裔美国老兵被当街殴打，被怒斥“滚回去”。

3月29日，一名黑人在纽约地铁上将一名亚裔殴打至昏迷……

在国际交流加速发展的今天，“亚裔仇恨”依然嚣张地攻击着更多人。

“停止仇恨亚裔”运动人士

一个世纪前，在一场举世震惊的空前海难之后，也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华裔艰难史。

“排华”背后的种族歧视从未消亡，英国导演罗飞的纪录片《六人：泰坦尼克上的幸存者》耗时6年，前往全球20多个城市，尝试找到这些历史角落中的人，揭开在冰山沉船之后，华裔们不为人知的历史。

这部豆瓣拿下8.5高分的纪录片，票房却严重被低估，但，它值得被看见。

毒药君带你一探这部宝藏纪录片！

泰坦尼克上，还有中国人

2014年，纪录片导演罗飞第一次得知，泰坦尼克号上竟然还有中国人幸存。

“泰坦尼克号上有700多名幸存者，基本上都有记录，（有人）知道他们是谁、来自哪个国家、家人是谁，只有这6个中国人，好像从来没人知道。”

1912年4月14日23时44分，泰坦尼克号撞上了冰山。

船体缓缓地倾斜下去，一扇舱门断裂，漂浮在海面上。

木板上，一个亚裔紧紧贴合在上面。夜里正涨潮的海浪拍打着他的身体，救援者赶到时，他趴在木板上一动不动。

这段在木板上求生的经历，正是多年后导演詹姆斯卡梅隆写下Jack和Rose故事的灵感来源。

而这个亚裔，是泰坦尼克号中幸存的六个中国人之一。他们都是当时船上的水手。

在一张已经泛黄了的泰坦尼克号旅客名单上，记载着8位中国旅客的姓名：Fang Lang、Lee Bing、Ali Lam、Chang Chip、Choong Foo、Lee Ling、Ling Lee和Len Lam。镜头一转，另一张中国籍幸存者名单上，只剩下其中的6人。

找寻这六个幸存者生活痕迹的过程中，一位ID为Tom K. Fong的网友，自称是幸存者Fang Lang的后代。

只不过他的身份存疑。要知道，泰坦尼克号失事的近一个世纪以来，不断有来自全球各地的人声称自己与幸存者或遇难者有着各种各样的连结，但真实性却往往不高。

幸运的是，在TOM（中文名方国民）家中，研究团队找到了包括照片在内的多个可靠证据，足以证明方国民正是幸存者Fang lang（方朗）的儿子。

然而，奇怪的是，父亲从未对方国民提起过这场举世惊骇的沉船事故，而只是以“曾在海难中靠木板求生”一笔带过。

即使是方荣山的妻子，都不知道方荣山还有这些故事。

更奇怪的是，方国民的父亲并不叫方朗，而叫方荣山，但又与幸存者名单上的“方朗”有着同样的面貌。在照片的找寻过程中，方国民竟还发现父亲的旧照上还有另一个名字：方森。

方朗、方森、方荣山……是什么让这个中国人隐姓埋名，又对昔年发生的事绝口不提？

罗飞团队意识到，这背后可能藏着更多故事。

剩下的幸存华裔中，有的逃生后不久就染上肺炎离世；

也有人辗转到加拿大开过咖啡厅度尽一生，或是被遣送到亚洲港口，从此了无踪迹；

更有人因为同音名字太多一直没能被找到……

在幸存者身上各有不同的命运，但与方荣山相同的是，历史上对于他们人生痕迹的记载少之又少，即使是他们自己，似乎也甚少提起这些过往的经历。

没有人知道，在隐姓埋名、凭空“消失”背后，是六个国人和更多华裔的血泪磨难史！

时代的曲解，藏匿在沉船之后

这场空前的海难或许对多数人来说只是人生中一场的坎坷，但对于方荣山来说，却是他整个人生的转折。

试想，如果让你十余岁进入异国他乡成为水手，在“排华法案”盛行的时候卑躬屈膝于英美客船之下，冰山沉船抱住了一块木板侥幸逃生，又在逃生后经受被排斥和拘禁的耻辱，你会怎么样？

而这些，正是方荣山的一生。

沉船之后，幸存者被救生船带到港口，大多数白人都受到了礼遇和及时的治疗。

但等待着方荣山和剩下5个中国人的，却是斥责和遣离。

事实上在历史中，关于六个中国幸存者的记录并非全无，但在本就不多的历史记载中，这六个国人却并不骄傲地存在着。

六个中国人在泰坦尼克号还未离开英国港口前就偷愉溜进了救生艇，当船撞上冰山时，他们并不惊慌失措。他们随身都带着女人用的披巾，当听到船上有人大喊“女士优先入艇”时，他们就拿披巾把自己遮起来，让船员误认为他们是女人。

——1912年4月20日，《纽约时报》

海难后，幸存的中国人在诸多叙述中被指认为“伪装成女人藏在救生船下”，方荣山当然也是其中的一个。

可是历史的真相真的如此吗？

回到泰坦尼克号沉没的1912年，那一年，正值西方种族主义和中国批判国民劣根性的思潮涌起，处在这样背景下的亚裔幸存者，也自然而然成为了西方世界的众矢之的。

而方荣山，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被谴责成一个偷渡者。

在被救援上岸之后，包括方荣山在内的中国人没有接受治疗和礼遇，而是在“排华法案”之下，直接被带到一辆蔬菜运输船上，像物品一样，无家可归地被连夜驱离至古巴、加拿大、印度……

时局之下，我们无从得知方荣山是如何在美国艰难的生存下去，但在方荣山船上的行李箱里，研究者们发现了他的行装，只有几件西装。而他的职业，是水手。

一个水手的工作显然并不需要西装革履，从几件衣服，似乎能看出当时尚年轻的方荣山的愿景。

19世纪中期，大批华人受淘金热影响来到美国。30年里，近30万华人移居美国，方荣山正是前往美国找寻自己“事业”的华人中的一个。

泰坦尼克号上的华人幸存者亚林、方荣山和严喜

和上世纪所有满怀志向的年轻人一样，十几岁的方荣山带着他仅有的几件西装走出广东台山，几经辗转，尝试着在美国拥有一番事业。

他经历过怎样的凌辱和歧视、艰难与坎坷我们不得而知，惟有从一张泛黄的幸存名单上，看到命运的偶然所施加给他的——让他和更多中国人，成为了三等舱的船员、水手——而不是客人。他的西装被尘封在行李箱中，替换上海蓝色的水手服。

死里逃生之后的日子里，方荣山一直穿着西装到了人生的最后一刻，在儿子方国民的记忆里，父亲永远穿着西装，即使晚年过得清贫，但仍然有硬朗的勇气，在七十岁那年一拳捶在那个称自己为“Yellow Dog”的白人房东身上。

方国民儿子

时代的辗转把这六个幸存者钉在了苦难柱上，他们命运的不幸，从沉船的那一刻，才刚刚开始。

历史的逻辑，终究是人的逻辑。片尾，在方荣山的故乡台山，剧组找到了他从海难求生之后，给家乡人寄来的小诗，诗中写道：“天高海阔浪波波，一条棍子救生我，兄弟一起有几个，抹干眼泪笑呵呵。”

短短28个字背后，我们似乎可以想见，在那个沉船的夜晚，方荣山是如何紧紧抓住生命最后的希望，又在之后的日子里，如何努力求取尊严的活过这并不幸运的一生。

结语

影片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这样一句话：“泰坦尼克只能算是他们人生中的小坎坷。”

的确，比起所谓的“生还”，似乎被尊重，被平视而不是蔑视，更证明着一个人“存在”的底线和意义。

到这里，我们似乎能够理解，为什么方荣山终其一生也不愿告诉家人他的所谓“传奇”经历。在一段被迫“传奇”背后，是不被尊重的时代边缘群体，是掩埋在角落里，不能揭开的伤疤。

今天，排华法案早被取消，但亚裔歧视和不平等的问题依然以不同形式出现在当代社会。值得被记住的，不只是一场空前的海难，还有在历史尘埃里被埋没但仍然顽强生活着的人。

时间退回到1912年暗夜里的泰坦尼克号上，水手们正睡在拥挤的三等舱房间里，海浪摇动着水手们的梦境。年轻的方荣山也许穿着并不合身的西装，梦里的他，不会记起那个双手死命抓住木板、身体几近冻僵的夜。

有人说，历史是由活着的人和为了活着的人而重建的死者的生活。而《六人》则告诉我们：多一个人记得他们如何活过，他们便更长久地活着。